半露天的巷弄里,三十余簇炉火在晨光中苏醒,锅铲碰撞声、油花滋啦声、夹杂着各地口音的交谈声次第响起。番茄炒蛋的鲜香、红烧鲫鱼的浓郁、猪蹄汤的醇厚交织升腾,氤氲成一片带着泪与笑的人间烟火。这里是江西省肿瘤医院旁学院路123号的“厨房”,创办人万佐成、熊庚香夫妇在此坚守22载,以“炒一个菜1元钱”的微薄收费,让无数癌症患者尝到“家的味道”。
2003年的一个清晨,万佐成的油条摊前迎来一对满面愁容的夫妇。他们怀抱患骨癌截肢的少年,低声询问:“孩子就想吃口妈妈做的饭,能借炉子用用吗?”看着孩子苍白的面容,万佐成夫妇毫不犹豫地应允,并坚持不收分文:“炉火是多余的,尽管用!”
这簇“多余的火”自此燎原。消息在江西省肿瘤医院的病房间悄然传递,借炉做饭的家属从每日十几人激增至上百人。炉灶从六个扩至二十余个,狭窄巷弄挤满提着食材的身影。面对家属们“不能总让你们贴钱”的恳切,夫妇俩终妥协:2003年起象征性收五角,2016年物价上涨后调至一元,炖汤两块五,米饭一盒一块——仅够覆盖水煤开支。
对异地求医的家庭而言,这方灶台远不止是烹饪空间。50岁为妻子次掌勺的丈夫、16岁为母亲系上围裙的少年、化疗后为自己煮面的患者……他们在油烟升腾中交换菜谱,更交换着勇气与慰藉。一位化名阿梅的家属含泪诉说:“每次来这里,都给了我再次踏进医院的力气。”化疗的痛苦、经济的重压、病情的反复,在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中化作相互扶持的力量。
味觉记忆成为对抗病魔的精神锚点。鲈鱼豆腐汤的鲜甜支撑着瘫痪妻子活下去的信念;家乡小炒唤醒味蕾的也唤醒了患者对平凡生活的渴望。正如万佐成所言:“有饭吃才是家。这里就是他们短暂的‘家’。”巷口的春联道尽真谛:“心为炉爱作火小厨房暖人”。
支撑这份温暖需要超常的付出。365天无休的“钟表式运转”:凌晨四点劈柴生火,深夜九点清扫收尾,全年仅正月初一下午回家团圆,一小时后便匆匆返岗照看炉火。熊庚香笑对旁人“有病”的调侃:“旅游哪有这幸福?这么多人围着呢!”但万佐成对妻子满怀愧疚:“她这么大年纪还跟着受苦,我没尽到丈夫责任。”
经济压力同样如影随形。即便当地2019年出资13万元改造厨房、补贴房租,但每月4000余元煤球费、千元水电费仍令老两口捉襟见肘。义工曾想接手,却无人能承诺“365天都在”。
厨房的暖流正蔓延全国。郑州“共享厨房”曾因亏损濒临关闭,2023年4月神秘人捐款20万引发社会关注,却也因收费争议陷入透明性质疑;西安“德善爱心厨房”疫情期间转为“战疫厨房”,志愿者制作万份免费餐食支援滞留患者;合肥“口罩天使中途宿舍”为白血病家庭提供免费食宿,探索可持续公益路径。
更系统的支持体系在形成。2023年初,中国银行联合网商银行发起“厨房守护计划”,公募支持全国10家厨房,目标服务超5万人次。该计划针对房租(占成本60)、物资更新等痛点方案,并通过爱德基金会严格审核资金流向,推动“小店公益”走向专业化。
厨房的本质是医疗支持体系的补充。癌症中心数据显示,我国每年新发癌症超400万例,治疗费用常达15-50万元。当家庭为救命钱倾尽所有,一元厨房成了“省一分是一分”的生命防线。但仅靠个体坚守难以为继,需构建多层保障网:
小巷墙面上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,是临行患者留下的后邀约:“老板,康复后一定来我家做客。”许多未能履约的名字,化作万佐成记忆中的叹息:“病人临终前总惦记着来坐坐,面黄肌瘦地说谢谢……”
二十二载炉火不熄,这方寸灶台已超越物理空间,成为绝境中的希望图腾。它见证着丈夫为妻子熬汤时颤抖的手,母亲为孩子炒菜时强忍的泪,更见证着生命在无常中的坚韧与尊严。
公益的生命力在于制度化托举,当更多社会力量汇入守护微光的行列,让“一元厨房”摆脱偶然的生存危机,小巷里的烟火方能恒久温暖人间。万佐成夫妇朴素的誓言,恰是动人的注脚:“坚持到倒下去为止,只要还有力量,就帮他们一把。”
> 三本泛黄的册子躺在厨房角落,
> 封皮写着“写给下一位”。
> 新一页的字迹尚带湿气:
> “在后的人生旅途中享受人间烟火,
> 你们的炉火,
> 让我们敢相信绝处仍有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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